首先林黛玉从家中(扬州)出发的时候是六岁多,不是五岁;她要去的贾府不在金陵,而在京都(北京),她到达贾府的时候,也不可能超过七岁,她没有在路上忽然长了好几岁,这一点基本可以肯定,因为就
有一种说法,黛玉入贾府时,年方十三。如果真是这样,那么林妹妹自扬州登舟到抵达神京,共耗时七年之久。
荣国府“遣了男女船只来接”,林大小姐乘的是“专船”,有“奶娘及荣府中几个老妇人”贴身服伺,还有贾雨村等人“另有一只船”随后护卫,途中也未闻有任何闪失,即使神京路遥,也断不至于七年方至。况且,贾雨村怀揣黛玉之父林如海的推介信,急着入都中夤缘复职,也绝不容许这般延搁。
《红楼梦》第二回说盐政林如海“生得一女,乳名黛玉,年方五岁”,聘游至维扬地面的贾雨村为西宾,紧接着又说“堪堪又是一载的光阴,”黛玉之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,都中荣府贾母念及林黛玉无人依傍教育,遣了男女船只来接。可见,抛父踏上入京路时,林妹妹六岁。
十三减六,掐指一算,正好等于七。林妹妹进京之旅,确实花了七年时间。
当然,如今的通行本《红楼梦》中,并未在黛玉进荣府时提及她的年龄,乾嘉诸多抄本包括所谓“程甲本”、“程乙本”都是如此。但在乾隆二十四年抄本,有“己卯冬月定本”题字的所谓“己卯本”中,却明确记有黛玉当时十三岁。
“林黛玉抛父入京都”一节,王熙凤“又忙携黛玉之手,问:”
妹妹几岁了?可也上过学?现吃什么药?在这里不要想家,想要什么吃的、什么玩的,只管告诉我;丫头老婆们不好了,也只管告诉我。
只听“凤辣子”竹筒倒豆子般问个不停,黛玉似乎不知回答哪一问。在“己卯本”中,则记有黛玉的答辞,是在“妹妹几岁了?”后面。
妹妹几岁了?黛玉回答:“十三岁了。”
1959年又发现《红楼梦》的另一抄本,因有“红楼梦稿本”题签,称为“梦稿本”。此抄本同样也是“黛玉回答:‘十三岁了’。”
对此,著名红学专家周汝昌先生认为,这属于胡闹乱添,简直荒唐!痛斥其“他笔枉加,谬甚!”现今一般通行选本,都不取这个“十三岁了”的。
那么,让黛玉无缘无故的在船上漂流七年,十三岁了才抵荣府,难道就一些子道理都没有吗?当然也不是。私心揣度,这个“十三岁了”,是为了增加宝、黛二人一见钟情的说服力,毕竟,大体而言,一个十三,一个十四,似乎才说得上情窦初开嘛。
话又说回来,实在说,在《红楼梦》中纠结于宝、黛等人的具体年龄,已经有误入歧途之嫌。因为,我们应该认识到,时间问题,是《红楼梦》作者作了有意迴避的。书中多是“第二年”、“又一年”这些模糊不清的时间概念,谁能分得清?所以,有一派专家认为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、初试云雨情时年方十三,有一帮学者则从前后文的关联着手,研究出此时宝玉只有八岁,专家学者又都觉得林黛玉的年龄前后矛盾。
以时间为座标来展开故事、展示人物命运,是文学作品的通常做法。人物无可避免的都生活在特定的时空中,并在时间和空间的交集处留下自己独特的命运轨迹。《红楼梦》的卓越之处在于,它以空间的转换来体现时间的变化,并不倚重线性的时间线索,甚至忽略单一的时间进程,而把为人物提供充满想象力的活动空间作为叙事理念。这无疑是高难度的自我挑战,但《红楼梦》出色的做到了。
宁、荣二府、太虚幻境,不必说,都是成功的空间创造。而“大观园”的横空出世,则堪称鬼斧神工,震古烁今。“大观园”的出现,在宁、荣二府的现实空间和太虚幻境的虚拟空间之外,标出了《红楼梦》的艺术空间,不仅把小说的单线独唱升级为变奏复调,而且为展现人物性格和命运提供了休戚相关的生活平台。这正是《红楼梦》在艺术上的伟大创举。
怡红院、潇湘馆、蘅芜苑、稻香村、栊翠庵、蓼风轩、暖香坞、秋爽斋、紫菱洲、缀锦楼、藕香榭……
凸碧堂、凹晶馆、柳叶渚、绛云轩、杏子阴、芦雪庵、滴翠亭、埋香冢……
还有天香楼、铁槛寺、馒头庵等等,真乃创造力惊人哉!
为什么后来认为高鄂所续的四十回不如前八十回?原因之一,即是在续篇中,空间的转换极少,只能单靠时间的变化来推动情节发展,这与前八十回的叙事逻辑是相悖的。续篇没有能力搭建新的人物活动空间,也让人感到其艺术才华与前八十回相比颇有不及。
所以,关于林黛玉那七岁跑到哪里去了,其实并不重要。《红楼梦》的高明之处,或不在此,而在于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