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的提起“落魄江湖载酒行,楚腰纤细掌中轻”的生活,我们便会想起杜牧,其实唐代文人,大多数都曾风流歌馆酒楼之中,流连妓院对他们来说很是平常,“诗仙”李白同样如此。
李白有描写
“玳瑁筵中怀里醉,芙蓉帐底奈何君”这两句诗出自李白《对酒》七言篇,全诗描绘出李白漫游金陵之际纵酒狎妓之态,此二句更是醉美如画而肉感鲜明。正因此,七古《对酒》这首诗历来受文人学者诟病,被评为李白诗歌中“见识低下、不值得称道”的作品。
那么,我们应该如何理解李白的这首七古《对酒》呢?这就不得不将它放到时代背景下,放到李白生平之中。
时代背景
1、白诗言妇人之评
据学者统计,李白现存诗歌中,有女性出现的诗歌有250余首,约占其全部作品1/4,专咏女性有80余首,约占1/10,李白以女性为题材的诗歌数量之多远超同时代的其他诗人。
王安石评李白诗曾云:“白诗近俗,人易悦故也。白识见污下,十首九说妇人与酒,然其才豪俊亦可取也。”
南宋进士罗大经于《鹤林玉露》中又言:“李太白当王室多艰、海宇横溃之日,作为诗歌,不过豪侠使气,狂醉于花月之间耳。社稷苍生,曾不系其心胸。”
此二人都是说李白诗歌中带有颓废色彩,华而不实。
对王安石说法,陆游曾表示质疑,并以“白诗乐府外,及妇人者实少,言酒固多,比之陶渊明辈,亦未为过”来反驳,否认王安石有此说法,是他人“妄立此论”。
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,王安石等辈不过是站在个人和“政教”的立场来谈白诗,实在有失偏颇。
2、文化背景
李白出蜀地漫游金陵之际,约公元726年,正值“开元盛世(713~741)”,唐王朝也进入到全盛时期,性观念比较开放,狎妓之风广为盛行。
古文学研究者武舟在《中国妓女生活史》中说:“唐代不仅是一个思想比较解放的时代,而且是一个性观念比较开放、个性自由比较发展的时代,甚至汉魏以来被方士、道教徒弄得玄乎神秘的房中术,这时也已广泛流行。”
又据《开元天宝遗事》云:“长安有平康坊,妓女所居之地,京都侠少,萃聚于此,兼每年新进士,以红笺名纸游谒其中。时人谓此坊为风流薮泽。”这是说“京都侠少”,乃至新科进士等有着社会名声与地位的人皆以狎妓为雅事。
可见,就当时时代背景而言,狎妓之风是社会主流风气,而且不被视为流俗污下,反而视为文人士子把酒言欢、附庸风雅之举。当然,此种风气也必有其反面性,一些士大夫狎妓不过是为了满足生理欲望,抱着亵玩态度,而大有心术不正,乐妓不疲,流连忘返而玩物丧志。
那么,对于李白而言,是否如此?我们有必要引出与之相关的一些事迹。
李白生平
为了回答题中所问,以下只简述李白漫游与婚姻状况。
我们知道,李白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漫游状态,即便是有过两次确切的婚姻,但都充满了悲剧色彩。婚变的频繁和长时间分居使得李白在漫游路上孤苦伶仃、形影相吊,“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”便是其中真实写照。
于是,我们看到这样一个李白——裘马轻狂、狂歌痛饮,而这“会须一饮三百杯”快意人生的背后,也恰恰是他不得志以及情感缺失的哀叹。
此外,宋人陈藻有诗《读李翰林诗》云:“杜陵尊酒罕相逢,举世谁堪入此公。莫怪篇篇吟妇女,别无人物与形容。”白诗多言妇女,是“别无人物与形容”,虽有夸大之嫌,但也说明一点,李白与当时大多妇女处境一样尴尬,有怨恨,也有迷茫。怨的是聚少离多;恨的是容颜易老,独守空闺;迷茫的是不得时不得志。
李白在漫游路上,将目光聚焦到那些思妇、弃妇身上,创作了大量“怨女诗”,包括宫怨诗和闺怨诗,以表达对女性的关怀,这更像化身自我,“通过女性形象表达一种自我认同”。
“玳瑁筵中怀里醉,芙蓉帐底奈君何”之解
1、《对酒》里的“吴姬”
《对酒》全诗如下:
蒲萄酒,金叵罗,吴姬十五细马驮。青黛画眉红锦靴,道字不正娇唱歌。玳瑁筵中怀里醉,芙蓉帐底奈君何。
这首诗里的主人翁便是“吴姬”,所以在解读诗之前,我们有必要谈一谈吴姬。
吴姬又称吴娃、吴娘,原指吴地明目皓齿、小小盈盈的美女,引申泛指江南玲珑模样的年轻女性。与吴姬相对应的是胡姬,代表的是具有西域容姿和个性的北方女性。两者体现出南北不同文化的流风余韵。
除《对酒》外,李白在其他诗歌中也多次提到过吴姬,如《金陵酒肆留别》中“风吹柳花满店香,吴姬压酒唤客尝”的侧面描写;又如《玩月金陵城西孙楚酒楼达曙歌吹日晚乘醉访崔四侍御》中“半道逢吴姬,卷帘出揶揄。我忆君到此,不知狂与羞”,“赠我数百字,字字凌风飙。系之衣裘上,相忆每长谣”;再如李白暮年被贬途中怀赠江夏韦太守时有诗云,“吴娃与越艳,窈窕夸铅红”,等等。
李白诗中的吴姬是侍酒女,热情大方而又妩媚动人。吴姬在李白诗歌的不同场合中出现,或把酒言欢,或友人留别,或怀赠韦太守,这说明“吴姬”这一江南独有形象已被当时士大夫所接受所乐道,并融入诗歌当中,而李白诗中的吴姬更是化身为一种美好回忆的象征。
2、《对酒》之解
诗中“蒲萄酒”指葡萄酒,“金叵罗”指贵重的酒杯,这两件物品皆来自西域。因李白原是西陇人,其诗歌中出现大量西域物品,是说明其内心深处有着强烈的西域情结,也借此表达其对珍贵而美好事物的倾心与向往。
这首《对酒》亦是如此,以“蒲萄酒,金叵罗”起兴,随之引出吴地美丽女子——吴姬。
接着诗人为我们绘声绘色地描绘出吴姬艳丽而动人的形象,“青黛画眉红锦靴,道字不正娇唱歌”,吴姬打扮靓丽,口音不正而娇滴滴唱着歌。
而后两句便是题中所言“玳瑁筵中怀里醉,芙蓉帐底奈君何”,“玳瑁筵”指豪华的筵席,“芙蓉帐”指华丽的帐子,两句意思是说豪华的筵席上,你投入怀里醉眼婆娑,而华丽的帐底,我又能奈你何?
综合来看整首诗,李白借“蒲萄酒”、“金叵罗”、“玳瑁筵”及“芙蓉帐”四处华贵而精美之物,将一个“画眉”、“红锦靴”、“娇唱歌”的吴姬烘托而出,再结合“怀里醉”、“奈君何”,为我们描绘出一幅才子佳人把酒言欢的行乐图。
3、“玳瑁筵中怀里醉,芙蓉帐底奈君何”之解
通过上面的种种引述,我们再来解读李白七古《对酒》最后两句,便有这样一番认识:
此二句就内容而言,确实有污秽成分,但结合起唐朝狎妓之风盛行、性观念开放的背景,以及诗中适可而止的尺度来说,亦不为过。
李白所要体现的是自身情欲的强烈缺失,反映的是其自然而然、洒脱不拘的个性,在此情此景之中的真情流露。
侧重点在于歌咏能歌善舞、色艺双全吴姬的同时,表达诗人对吴姬这样唯美而理想化女性的渴望和爱慕之情。
李白七古《对酒》所言者是吴姬,我们再引述与之相对而身份相同的胡姬及有关诗篇来进一步分析《对酒》内涵。
在李白《前有一樽酒行二首》中,其一中有云:“青轩桃李能几何,流光欺人忽蹉跎。君起舞,日西夕。当年意气不肯倾,白发如丝叹何益。”其二中有云:“胡姬貌如花,当垆笑春风。笑春风,舞罗衣,君今不醉将安归?”
其一说流光易逝,人生易老。其二说胡姬貌美如花,能歌善舞,美酒佳人,不醉不归。合起来便是,岁月不饶人,今朝有酒今朝醉,人生该当及时行乐。
而由“胡姬”转换到“吴姬”来看,李白《对酒》亦是有感叹时光易逝之意,而美酒佳人不常有,青春不常在,容颜易老,遂有及时行乐的内涵。
结语:《对酒》并非见识低下
“吴姬越女”受诗人青睐而被津津乐道的不止李白,杜甫晚年回忆诗《壮游》中亦有云:“越女天下白,鉴湖五月凉。剡溪蕴秀异,欲罢不能忘。”
也不止唐代,北宋词人晏几道在《玉楼春·一尊相遇春风里》中云:“吴姬十五语如弦,能唱当时楼下水。良辰易去如弹指。金盏十分须尽意。明朝三丈日高时,共拚醉头扶不起。”
可见,吴姬在文人诗词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,亦成为一种意象,用以表达良辰美景,用以感叹流光易逝,或用以回忆美好事物等,其宗旨也无非是诗人借此为“传声筒”,以寻求精神慰藉,而李白《对酒》中的“玳瑁筵中怀里醉,芙蓉帐底奈君何”便也是如此。
再结合李白一生的漫游经历及婚姻状况来看,这种情感缺失以及迷茫怅惘而带来的困境,亦使他自然而然地常以美酒佳人来寻求精神慰藉与身心解脱。况且,纵观李白女性题材诗歌,更多的是在反应一种自我意识与精神,单就《对酒》来说,便予以“见识低下”来否定,实在过于片面。